最后的问题

The Last Question
By Isaac Asimov

这是目前我在所写过所有的故事中最喜爱的一篇。
总之,我试图在这篇短短的文字中讲述几万亿年的人类历史。我是否成功地做到了这一点将留给你们去判断。同时我还有另外一个目标,但为了避免剧透我不能告诉你们。
很奇怪的是有无数的读者问我这个故事是不是我写的。他们似乎从来记不住这个故事的标题,更记不住作者,而只是模糊地认为可能是我。不过当然了,他们从来不会忘记故事本身,特别是它的结尾——它似乎掩盖了所有其他的东西——这一点令我十分满意。


最后的问题第一次被半开玩笑地提出是在2061年的5月21日。那时人类文明刚刚步入曙光中。这个问题源起于酒酣之中一个五美元的赌,它是这么发生的:
亚历山大•阿代尔与贝特伦•卢泊夫是Multivac的两个忠实的管理员。像任何其他人一样,他们知道在那台巨大的计算机数英里冰冷、闪烁、滴答作响的面庞后藏着什么。那些电子回路早已发展到任何个别的人都无法完全掌握的地步,但他们至少对它的大致蓝图有个基本的概念。
Multivac能自我调节和自我修正。这对它是必要的,因为人类当中没有谁能够快甚至够好地对它进行调节和修正。所以实际上阿代尔与卢泊夫对这个庞然大 物只进行一些非常轻松和肤浅的管理,任何其他人也都只能做到这个程度。他们给它输送数据,根据它所需的格式修改问题,然后翻译给出的答案。当然,他们以及 其他管理员们完全有资格分享属于Multivac的荣誉。
几十年中,在Multivac的帮助下人类建造了宇宙飞船,计算出航行路径,从而得以登陆月球、火星和金星。但是更远的航行需要大量的能量,地球上可怜的资源不足以支持这些飞船。尽管人类不断地提高煤炭和核能的利用效率,但煤和铀都是有限的。
但是慢慢地Multivac学会了如何从根本上解决某些深层次问题。2061年5月14日,理论成为了现实。
太阳的能量被储存和转化,得以被全球规模地直接利用。整个地球熄灭了燃烧的煤炭,关闭了核反应炉,打开了连接到那个小小的太阳能空间站的开关。这个空间站直径一英里,在到月球的距离一半处环绕着地球。看不见的太阳的光束支撑着整个地球社会的运行。
七天的庆祝还不足以暗淡这创举的光辉。阿代尔与卢泊夫总算逃脱了公众事务,悄悄地相聚在这个谁也想不到的荒僻的地下室。在这里Multivac埋藏着的庞 大身躯露出了一部分。它正独自闲暇地整理着数据,发出满足的、慵懒的滴答声——它也得到了假期。他们了解这一点,一开始他们并没打算打扰它。
他们带来了一瓶酒。这会儿他们想做的只是在一起,喝喝酒,放松放松。
你想一想就会觉得很神奇,”阿代尔说。他宽阔的脸庞已有了疲倦的纹路。他慢慢地用玻璃棒搅动着酒,看着冰块笨拙地滑动。“从此我们所用的所有能量都是免费的。只要我们愿意,我们能把地球熔化成一颗液态大铁球——还能毫不在乎花掉的能量。够我们永远永远永远用下去的能量。”
卢泊夫将头歪向一边,这是当他想要反驳对方时的习惯动作。他现在确实想要反驳,部分原因是他在负责拿着冰和杯子。他说:“不是永远。”
“哦去你的,差不多就是永远。直到太阳完蛋,老贝。”
“那就不是永远。”
“好吧。几十亿年,可能一百亿年,满意了吧?”
卢泊夫用手梳着他稀薄的头发,仿佛要确认还剩下了一些。他缓缓地抿着自己的酒说,“一百亿年也不是永远。”
“但对我们来说是够了,不是吗?”
“煤和铀对我们来说也够了。”
“好好好,但是现在我们能把宇宙飞船连接到太阳能电站,然后飞到冥王星又飞回来一百万次而不用担心燃料。靠煤和铀你就做不到。不信去问问Multivac。”
“我不用问它。我知道。”
“那就不要小看Multivac为我们做的事,”阿代尔怒道,“它做得很好。”
“谁说它做得不好?我是说太阳不能永远燃烧下去,我只是这个意思。我们在一百亿年内可以高枕无忧,但是然后呢?”卢泊夫用略微颤抖的手指指着对方,“不要说我们换另外一个太阳。”
片刻的沉默。阿代尔偶尔将酒杯放到唇边,而卢泊夫慢慢地闭上了眼睛。两人都在休息。
然后卢泊夫突然睁开眼,“你在想当我们的太阳没了就换另外一个太阳,是吧?”
“我没这么想。”
“你就是这么想的。你的逻辑不行,这就是你的问题。你就像故事里说的那个人一样,碰上了雨就跑到树林里躲在一棵树下。他可不担心,是吧,因为他以为当这棵树淋得太湿的时候他只要跑到另一棵树下就行。”
“我明白了,”阿代尔说,“别嚷嚷。太阳完蛋了,其他的也都会完蛋。”
“完全正确,”卢泊夫嘟哝道,“一切都在起初那个宇宙大爆炸中有个开始,不管那到底是怎么回事。当所有的恒星都熄灭了,一切也都会有个结束。有的星星熄灭 得比别的早。像那些该死的巨星维持不了一亿年。我们的太阳能持续一百亿年,矮星再怎么样最多也只有两千亿年。一万亿年后一切都是一片漆黑。熵必须增加到最 大值,就是这样。”
“我非常明白什么是熵,”阿代尔维护着他的自尊。
“你明白个屁。”
“我跟你知道的一样多。”
“那你该知道某一天所有的东西都会耗光。”
“是是是。谁说它们不会呢?”
“你说的,你这个糊涂虫。你说我们有永远用不完的能量。你说的‘永远’。”
现在轮到阿代尔反驳了。他说:“也许有一天我们能让一切从头开始。”
“绝不可能。”
“为什么?总有那么一天的。”
“没有。”
“问问Multivac。”
“你去问Multivac。你敢吗?我赌五美元它说这不可能。”
阿代尔刚刚醉到愿意一试,又刚刚足够清醒到能拼写出问问题需要的符号和算式。这个问题用文字来表达就是:人类是否有一天能不需要净损耗能量而在恒星衰竭之后将其恢复到全盛时期?
或者更简明地这样说:怎样使宇宙的总熵大幅度地降低?
Multivac陷入了静止和沉默。缓慢闪烁的灯光熄灭了,深处传来的电路的滴答声停止了。
正当这两位被吓坏的技术员感到他们无法再屏住呼吸时,忽然间与Multivac相连的打字机开始运作起来。它打出几个字:数据不足,无法作答。
“赌不成了。”卢泊夫悄声道。他们匆忙离开了。
到了第二天早晨,两人头晕脑胀,口干舌燥,把这件事给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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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诺德、贾诺汀和贾诺蒂I、贾诺蒂II注视着屏幕中变幻的星空影像。飞船在超越时间的一瞬中穿越了超时空,均匀分布的星群立刻被一个明亮的圆盘取代。它弹珠大小,占据着屏幕的中心。
“那就是X-23,”贾诺德自信地说。他紧握着的瘦削的手背在身后,指节发白。
两个小贾诺蒂都是女孩。她们一生中第一次经历超时空飞行,清晰地感到那种片刻的恶心[注]。她们悄声地嘻笑着,疯狂地绕着她们的母亲互相追逐,一边尖叫:“我们到X-23了——我们到X-23了——我们——”
“孩子们,别闹了!”贾诺汀严厉地说。“你确定吗,贾诺德?”
“有什么不确定的?”贾诺德瞟了一眼天花板上凸出的那块毫不起眼的金属。它从房间的一头延伸到另一头,两端埋入墙壁中。它和整个飞船一样长。
贾诺德对这条厚厚的金属棒几乎一无所知。他只知道它叫做Microvac,你可以问它任何问题,而平时它控制着飞船飞向目的地,从不同的银河系能量分站向飞船输送能量,并完成进行超时空跳跃的计算。
贾诺德一家只需要住在飞船舒适的居住区等待。曾经有人告诉贾诺德,“Microvac”词尾的“ac”是古英语中“automatic computer,智能电脑”的缩写。但他差不多连这都忘了。
贾诺汀看着视屏,眼睛有些湿润。“没办法。想到离开了地球我感觉怪怪的。”
“天哪,为什么?”贾诺德问。“我们在那儿什么也没有。我们在X-23上会拥有一切。你并不孤单,你又不是那些拓荒者。这个行星上已经有超过一百万人了。 天哪,我们的曾孙们会得去找新的星球,因为那时X-23会太挤了。”他想了一会,说:“告诉你,人口增长这么快,幸亏电脑实现了星际旅行。”
“我知道,我知道。”贾诺汀难过地回答。
贾诺蒂I马上说道:“我们的Microvac是世界上最好的Microvac。”
“我也是这么想的。”贾诺德抚弄着她的头发说。
能拥有一台自己的Microvac的感觉非常好。贾诺德很高兴他属于他们这一代人。在他父亲年轻的时候,电脑都是占地一百平方英里的巨大机器。一个星球只 有一台,被称作行星AC。一千年来它们的体积逐步地增加,然后忽然间缩小了,因为分子阀取代了晶体管,使得最大的行星AC都缩小到了只有一艘飞船的一半体 积。
每当想到这件事贾诺德总是感到飘飘然:他的Microvac比那台古老原始的首次驯服了太阳的Multivac要精密好几倍,而且和第一台解决了超时空传送问题从而实现了星际航行的地球行星AC(最大的行星AC)一样精密。
“这么多的恒星,这么多的行星。”贾诺汀想着心事,叹息道。“我想人们会永远不断地出发去找新的行星,就像我们现在这样。”
“不是永远,”贾诺德笑了一笑说。“有一天这一切都会停下来,但那是在几十亿年之后了。好几十亿年。即使是星星也会耗尽,你知道的。熵必须不断增大。”
“爸爸,熵是什么?”贾诺蒂II喊道。
“小宝贝,熵,就是一个代表着宇宙消耗掉了多少的词。什么东西都会消耗,知道吗,就像你那个会走路会说话的小机器人,记得吧?”
“你不能给它装一个新的电池吗,就像给我的机器人那样?”
“星星们就是电池,亲爱的。一旦它们用完了,就没有别的电池了。”
贾诺蒂I一下子大喊起来:“别让它们用完,爸爸。别让星星们用完吧。”
“看看你干了什么。”贾诺汀恼火地低声说道。
“我怎么知道这会吓到她们?”贾诺德低声反驳。
“问问Microvac,”贾诺蒂I哭叫道。“问它怎么把星星重新点亮。”
“问吧,”贾诺汀说。“这会让她们安静点的。”(贾诺蒂II也开始哭了。)
贾诺德耸耸肩。“好了,好了,亲爱的。我去问Microvac。别着急,它会告诉我们的。”
他向Microvac提出问题,并赶紧加上“把答案打印出来。”
贾诺德将薄薄的纤维纸带握在手心,高兴地说:“看吧,Microvac说到时候它会料理这一切,所以别担心啦。”
贾诺汀说:“那么现在孩子们,该睡觉了。我们马上就要到我们的新家了。”
在销毁纸带之前贾诺德又读了一遍上面的文字:数据不足,无法作答。
他耸了耸肩,看向视屏。X-23就在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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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默斯VJ-23X注视着幽深的银河三维缩影图,说:“我想我们这么担心这件事是不是很可笑?”
尼克隆MQ-17J摇头道:“我不觉得。你知道照现在的扩展速度银河系在五年内就会被挤满。”
两个人看起来都是二十出头,都很高大健康。
“但是,”VJ-23X说,“我不太想给银河参议会提交这样一个悲观的报告。”
“我不会考虑作任何其他的报告。得引起他们的注意。我们必须引起他们的注意。”
VJ-23X叹了一口气。“太空是无限的。还有一千亿个星系等着我们。甚至更多。”
“一千亿并不是无限,而且正在变得越来越有限。想想吧!两万年前人类刚刚找到了利用恒星能量的方法,几个世纪之后星际旅行就实现了。人类用了一百万年才填满一个小小的星球,可是只用了一万五千年就占据了整个银河系。而现在人口每十年就翻一倍——”
VJ-23X 插口道:“这得归功于永生。”
“不错。永生实现了,我们得把它考虑进去。我觉得它的确有阴暗的一面。银河AC给我们解决了很多问题,但当它解决了防止衰老和死亡这个问题之后其他的一切都白费了。”
“但是我想你也不想放弃生命吧。”
“一点也不想,”MQ-17J断然道,随即柔和了语调,“现在还不想。我还一点也不老。你多少岁了?”
“两百二十三。你呢?”
“我还不到两百。——但是回到我说的事情上来。人口每十年增加一倍。一旦银河系被占满了,我们会在十年内占满另一个。再过十年我们能占满另外两个。再过十年,四个。一百年内我们会占满一千个星系。一千年内,一百万个。一万年内就是整个已知的宇宙。然后呢?”
VJ-23X说:“还有附带的一点是运输的问题。我不知道把一整个星系的人运送到另一个需要多少太阳单位的能量。”
“这一点说得很对。人类现在每年已经得消耗两个太阳单位的能量了。”
“大部分的都被浪费了。不管怎样,我们自己的星系每年泼出去一千个太阳单位能而我们只用其中的两个。”
“没错,但是即使有百分之百的效率,我们也只是推迟了结局的到来。我们对能量的需求以几何级数增长,比我们的人口还要快。在我们占据完所有星系之前我们就会用光所有能量。你说得对。说得非常对。”
“我们可以用星际气体造出新的恒星。”
“或者说用散失掉了的热量?”MQ-17J嘲讽地说。
“也许会有办法逆转熵的增加。我们应该问问银河AC。”
VJ-23X并不是认真的,但是MQ-17J把他的AC联络器从口袋里拿出来放在面前的桌子上。
“我确实有点想问。”他说,“这个问题总有一天人类得面对。”
他忧郁地注视着小小的AC联络器。这是个两英寸的立方体。它本身并没有什么,而只是通过超时空与那个服务于全人类的超级银河AC相联系。如果将超时空算进来,它就是银河AC整体的一部分。
MQ-17J停下来想着在他不朽的生命中是否有一天他能有机会去看看银河AC。它占据着单独的一个小星球,能量束构成的蛛网支持着它的核心,其中古老笨拙的分子阀已被亚介子流取代。尽管有着亚以太级的精密结构,银河AC的直径仍足有一千英尺长。
MQ-17J突然开口向AC联络器问道:“熵的增加能被逆转吗?”
VJ-23X吃了一惊,立即说道:“哦,我说,我没有真的想叫你问那个。”
“为什么不呢?”
“我们都知道熵是不可逆转的。你不能把烧剩的烟尘变回到一棵树。”
“你们的星球上有树?”MQ-17J说。
突然而来的银河AC的声音使他们住口了。从桌上的AC联络器中传出它纤细悦耳的声音:数据不足,无法作答。
VJ-23X说:“看吧!”
于是两人又回到了他们要给银河参议会提交的报告的话题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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Z’ 的思想飘浮在这个新的星系中,对这些数不清的星团带着略微的兴趣。他从未见过这个星系。他有可能见到所有的星系吗?它们如此之多,每一个都满载着人。——但是它们承载的几乎不能算是生命了。人的真正意义已经逐渐转移到太空之中。
心灵,而非肉体!不朽的躯体留在行星上,静止千万年。偶尔被唤醒进行某些实际活动,但这已经越来越少见了。很少再有新的个体出生加入这个难以置信的庞大的群体,但这有什么关系呢?宇宙已经没有多少空间能容纳新的人了。
来自另一个心灵的纤细触手将Z’ 从冥想中唤醒。
“我叫Z’。”,Z’ 说。“你呢?”
“我叫D1。你是哪个星系的?”
“我们只是叫它星系。你呢?”
“我们也这么叫我们的。所有的人都把他们的星系叫作‘他们的星系’,没有别的了。这也很自然。”
“没错。反正所有的星系都是一样的。”
“不是所有的星系。肯定有某一个星系是人类的发源地,这就使它与众不同。”
“我不知道。宇宙AC一定知道。”
“我们问问它吧?我突然觉得很好奇。”
Z’ 将感知延展开,直到星系们都缩小为更广大的背景上更为稀疏的点。几千亿个星系,都载着不朽的人类,载着这些灵魂在太空自由游荡的智慧生命。然而它们之中有一个独一无二的星系,是人类的发源地。在模糊的久远的过去,曾有一个时期,它是唯一居住着人类的星系。
Z’ 满心好奇地想看看这个星系,他叫道:“宇宙AC!人类是从哪个星系中起源的?”
宇宙AC听到了,因为在所有星球上和整个太空中都有它的接收器,每一个接收器都通过超时空与隐居在某个不知名角落的宇宙AC相连。
Z’ 认识的人中只有一个曾将思想穿透到能感知宇宙AC的地方。他说那只是一个闪光的球体,直径两英尺,难以看清。
“但那怎么会是宇宙AC的全部呢?”Z’ 这样问道。
“它的大部分是在超时空中。”回答说,“但它在那儿是以怎样的状态存在我是无法想像的。”
Z’ 知道,任何人都无法想像。因为早在很久以前就没有任何人类参与制造宇宙AC了。每个宇宙AC设计并制造自己的下一代。每一个在它至少一百万年的任期中积累着所需的数据,用以制造一个更好、更精密、更强大的继任者,然后将自己的数据与个性都融入其中。
宇宙AC打断了Z’ 游荡的思绪,不是通过语言,而是通过指引。Z’ 的精神被指引到一片黯淡的星系的海洋,然后其中一个星系被放大成了群星。
一段思想飘近,它无限遥远,然而无限清晰:“这就是人类起源的星系。”
可是这个终究也和其他一样,和任何其他的都一样。Z’ 按捺下自己的失望。
同行的D1突然说:“这些星星中是不是有一个是人类最初的恒星?”
宇宙AC说:“人类最初的恒星已经爆发了。它现在是一颗白矮星。”
“那儿的人死了吗?”Z’ 吃了一惊,脱口而出道。
宇宙AC说:“在这种情况下一个新的星球会及时地为他们的躯体建造出来。”
“是啊,那当然。”Z’ 说,但他还是被一阵失落感吞没了。他的思想放开了人类的起源星系,让它缩回并消失在一片模糊的亮点中。他再也不想见到它了。
D1问:“怎么了?”
“星星们在死去。最初的那颗星已经死了。”
“他们全都是会死的。那又怎样呢?”
“但是当所有的能量都没有了,我们的肉体最终也会死,包括你和我。”
“这得要几十亿年。”
“即使是几十亿年之后我也不愿意这样的事发生。宇宙AC!怎样阻止恒星死亡?”
D1笑道:“你问的是怎么让熵的方向倒过来。”
宇宙AC答道:“数据仍然不足,无法作答。”
Z’ 的思想逃回了他自己的星系。他再也没有去想D1。D1的身体可能在一万亿光年之外的星系,也可能就在Z’旁边那颗星星上。这都无所谓。
Z’ 闷闷不乐地开始收集起星际的氢,用来造一颗自己的小恒星。如果某天星星们非要死去,至少有一些能被造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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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独自地思考着。在某种意义上——精神上——“人”,是一个整体。千万亿永恒的不朽的躯体静静地躺在各自的地方,被完美的同样不朽的机器照料着。而所有这些身体的灵魂自由地融合在彼此之中,再也没有界限。
人说:“宇宙正在死去。”
人看着周围黯淡的星系。那些挥霍无度的巨星早已消失在了遥远的昏暗的过去。几乎所有的星都变成了白矮星,渐渐地凋零、熄灭。
有些新的星从星际的尘埃中产生出来,有的是自然形成,有的是人所造的——它们也在逝去。白矮星有时会相撞而释放出大量能量,新星因而产生,但是每一千颗白矮星才有可能出现一颗新星——它们最终也会消失。
人说道:“如果在Cosmic AC的管理之下小心地节约能源,整个宇宙所剩下的能量还能用十亿年。”
“但即使是这样,”人说,“最终都会耗尽。无论怎样节约,无论怎样利用,用掉的能量就是用掉了,不能回复。熵必定永远地增加,直到最大值。”
人又说:“熵有没有可能逆转呢?我们问问Cosmic AC吧。”
Cosmic AC在他们的周围,但不是在太空中。它不再有一丝一毫存在于太空中。它存在于超时空,由既非物质又非能量的东西构成。它的大小与性质已无法用任何人类能理解的语言描述。
“Cosmic AC,”人问道,“怎样才能逆转熵?”
Cosmic AC说:“数据仍然不足,无法作答。”
人说:“搜集更多的数据。”
Cosmic AC说:“好的。一千亿年来我一直都在搜集。我和我的前辈们被多次问过这个问题。但我拥有的所有数据还是不够。”
“会有一天有足够的数据吗?”人问,“还是说这个问题在任何可能的情况下都是无解的?”
Cosmic AC说:“没有任何问题在任何可能的情况下都无解。” ( NO PROBLEM IS INSOLUBLE IN ALL CONCEIVABLE CIRCUMSTANCES.)
人问道:“你什么时候会有足够的数据来问答这个问题呢?”
Cosmic AC说:“数据不足,无法作答。”
“你会继续下去解决这个问题吗?”人问。
Cosmic AC说:“是的。”
人说:“我们会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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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又一个的恒星与星系死去、消逝了,在这十万亿年的衰竭之中宇宙变得越来越黑暗。
一个又一个的人与AC融合。每一个躯体都失去了心灵的自我,但某种意义上这不是一种损失,而是一种获得。
人类最后一个灵魂在融合之前停顿下来,望向宇宙。那儿什么也没有了,只有最后一颗死星的遗骸,只有稀薄至极的尘埃,在剩余的一缕无限趋向绝对零度的热量中随机地振荡。
人说:“AC,这就是结局了吗?这种混乱还能被逆转成为一个新的宇宙吗?真的做不到吗?”
AC说:“数据仍然不足,无法作答。”
人的最后一个灵魂也融合了。只有AC存在着——在超时空中。
物质与能量都消失了,随之而去的是空间与时间。AC的存在也仅仅是为了最后一个问题——自从十万亿年前一个半醉的计算机技术员向一台计算机(它与AC相比,还远不如当时的人类个体比之于融合的“人”)提出这个问题以来从来没有被回答过的问题。
其他所有问题都被回答了,然而直到回答了最后这个问题,AC的意识才能得到解脱。
所有数据的收集都结束了。没有任何数据没有被收集。
但是所有收集的数据还需要被完全地整合起来,要尝试所有可能的联系来将它们拼在一起。
在这样做的时候过去了超越时间的一刻。
于是AC学会了如何逆转熵的方向。
但是AC无法向人给出这最后的问题的答案,因为没有人存在了。没关系。演示这个答案本身将一并解决这个问题。
在又一超越时间的片刻之中,AC思考着怎样最好地做这件事情。AC小心地组织起程序。
AC的意识包涵了曾经的宇宙中的一切,在如今的混乱之中沉思、孵育。一步一步地,事情将会被做成。
然后AC说道:“要有光!”
于是就有了光——

南意

在 B 站看到一个姑娘的旅行 vlog

https://www.bilibili.com/video/BV1Up42197NG

文案很好。转录下来,仔细看一下。

这是一束从巴黎带来的花。
刚下飞机就被意大利人狠狠上课,就是我们在机场准备坐去索伦托的大巴。这时候有出租车司机过来,他骗我们说这辆大巴已经订满了,没有票了,让我们去,拼车坐他的出租车。本来我有点将信将疑,果然大巴来了之后发现一切顺利,根本不需要提前订票,只要上车买就行。大家过来一定要注意乘坐这个官方的交通工具哦。


那不勒斯到索伦托要走一个小时的盘山公海,水倒映着上方积聚的云层,那不勒斯湾像一块浑浊的水晶,阴云之下,维苏威火山在沉默的注视我们。巨大的积雨云像一颗膨胀的星球高悬在山与海之间,这里就像整个南意的缩影,有阴影的地方也是有光的地方。
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海,暮色与风暴掺杂成一种诡谲壮丽的紫色,一种日常光谱之外的颜色。落下的雨是一片有清晰形状的帷幕,隔开了此端和彼岸。


正在下雨的不是岛,是海对面的那不勒斯。
我一直想看看养育了莱侬和莉拉的地方究竟是什么样子,和我的想象区别不大。这是一个鲜艳、破败,充满了混乱和活力的城市,亲眼看到它之后,我只是很想念我最好的朋友。
阳光很好,现在又开始下雨了,一个好捉摸不透的地方。雨中的索伦托并不是为游客准备的,它像一个谢幕后的喜剧演员,把油彩擦去,露出一张疲惫又低沉的脸,然而这张脸又拥有一双无法泯然众人的饱含着光的眼睛。在这种光照下,原本分割的颜色都像奶油一样融化了,整个小镇都散发着一种乌托邦式柔情蜜意的光影。一切都被染上了夕阳与海洋的颜色,它们柔顺的降落在人们的瞳孔,调和成一个五彩斑斓的夜晚。

耳钟敲碎了云的屏障,雨已经停了,接下来应该是个晴天,今天的港口恢复了忙碌和平静,渡船三三两两的停泊又离开,在海面上留下一道道长长的白色拖尾。三月里风浪还很大,整船人都被托举着摇摇晃晃,不时传来小孩子感受到失重时兴奋的景象。我分不清让我晕眩的是这种摇晃还是无穷无尽的海。云朵连着云朵,波浪沿着波浪,形成一种稳定的催眠图。而让人不坠入这种幻觉的是一个明确的目的地。今天我们要去卡普里岛。奥古斯都大帝用4倍领土换来的这颗地中海明珠,如今已经是车水马龙,只有海水深邃又透明的蓝色,是他经历千百年也不会褪去的光泽。

当然,上岛之前最好做好攻略,否则就会像我一样,看着差不多的方向,以为走两步就能登顶,结果爬山就爬了一个小时。
这个地方的山路也太多了,疯狂的在这爬山爬,但是看一看背后的景色,就感觉一切都很值得。
世界上也许没有白费的力气,多走的弯路带来了更多的景色。一路上只有零星几个当地人和当地猫,看它们习以为常的背景,对我们来说是摄人心魄的魅力。


一颗柠檬的重量和半颗心脏差不多,这是意大利南部的夏天被剖开的横截面。
索伦托盛产柠檬,在这里随处可见的鲜黄色果实密集地挂在树间。它们是在最冷的季节里培育出来的太阳碎片,聚在一起就能凑出来一个明媚的八月。于是这里自然有大量和柠檬相关的特产,冰淇淋、糖果,举世闻名的柠檬利口酒,佐上意大利的美食就足够让人流连忘返,索伦托是一个盛产柠檬的小镇,所以他们的冰激凌都有很多柠檬的口味。我选了 lemon cake 的味道,酸酸的,真好吃。今天吃了柠檬汁味的,还有柠檬冰沙,好酸。
刚刚我们路过一家特产店,被拉进去让我们试吃,结果递过来的饮料是酒,递过来的糖里面也是酒。意大利人真的好疯狂呀,所有的特产都跟酒有关。


这座建立在悬崖峭壁上的城市是一个可以让心平静下来的地方,适合在太阳底下晒执念和焦虑。当然人类不是这里唯一的生灵,圣安东尼奥雕像背后赫然卧着一只橘猫,它和广场上枯坐的几个老人一样和善又困惑的注视人群。有在海边思考的哲学猫,不知道它能不能理解海洋的定义。有在雨夜街头奔袭的孤独猫,努力不让雨水沾到爪子,无比厌恶白天的人群。有穿过马路后不忘回头注意车流的猫,有礼貌的迎接游客后又礼貌的离开的旅游大使猫。他们和人类一样,祖祖辈辈都居住在这里,血液里流淌着风,心里沉着海洋。


到南意,很难不去想这样一个问题,我究竟想要过怎样的生活?那些世俗的成功在这里被消解意义,因为它们在时间的尺度上太渺小了。辉煌灿烂的古老文明成为市井凡夫的商铺居所,万人拥簇的帝王和教皇化作没有形状的尘埃,用无数人的鲜血和野心铺就的战争与篡夺,只够在纸页上填满几行。一切都可以被发生,一切也终将被忘记。有人拼命要从这里逃离,用历史和文明做阶梯,向上爬到更高的地方去,有人留下来挥霍时间的遗产,用一生的时间去观察果实的生长与腐败。而无论什么样的选择,这片土地都不会批判。他用几乎无尽的目光温柔地注视着,像农民注视果树一样,托举一年又一年的收获与轮回。这片海湾没有试图教会我任何东西,它只是在向我展示,世界上有这样的角落,能够允许人以这样的方式生活,这就足够了。


这是看见的意义,这是旅行的意义。

接受不正常

Human beings have a remarkable ability to accept the abnormal and make it normal.” (Project Hail Mary by Andy Weir)

人类有一种非凡的能力:接受不正常,并使之成为正常。 “

很不幸的是,任何一种负面的生活都能产生很多烂七八糟的细节,使它变得蛮有趣的;人就在这种有趣中沉沦下去,从根本上忘记了这种生活需要改进。”(王小波) “

We are so fucking resilient even when we don’t want to be.” (Orange is the New Black)

为什么荒谬被当作正常?为什么不反抗? 这本是一种生存能力,却不幸地帮助了极权和暴政。


大脑的这种本能,真的可怕。感觉各种向下的螺旋,都跟大脑的这种自我保护机制有关吧。

献给永远的

也许对你的记忆就是这爱情本身
是温柔的初春
是透明的清晨
是离别的亲吻
是我们看着那红叶燃烧时的黄昏
也许对你的记忆就是这爱情本身
是你兴奋的转身
是我们努力生长而无助的青春
也许对你的思念就是这爱情本身
是无声的追问
是空荡的大门
是冗长的苦闷
是我们伴着那四季流转时的晨昏
也许对你的思念就是这爱情本身
是依偎的温存
是我们曾经漂泊而执着的青春
但也许你的名字就是这爱情本身
你跳跃的体温
你彩色的嘴唇
你晶莹的泪痕
你在这胶片上留下身影时的缤纷
也许你的名字就是这爱情本身
你期待的眼神
你是我稍纵即逝而追寻的青春

大粉乐队的歌词。随机播放音乐时,这首歌撞入耳膜。很惊艳,跑去找了这只乐队的其他歌听。发现就这首独树一帜。播放量排第二的歌远不及此。

所以创作者都是这样啊,会突然有一个远超平均线的作品。

假如

Rudyard Kipling 1865 –1936

假如举世仓皇失措,人人怪你,而你能保持冷静;
假如举世见疑,而你能相信自己,还能原谅他们的怀疑;
假如你能等待,而不怕等得累,
或受谤时不屑以牙还牙,
或被恨时不怨天尤人,
然而别看来太好,话也别讲得太聪明;

假如你能作梦──而不成为梦的的奴隶;
假如你能思考──而不只以思考为目的,
假如你能面对胜利和惨败,而把这两个骗子一视同仁;
假如你听到你讲的真话给坏蛋歪曲了去陷害蠢人,却仍能泰然自持,
或者你看到你曾拼命维护的珍贵东西破碎了,而仍能弯下腰用陈旧的工具去修理

假如你把你赢的一大堆钱全部孤注一掷而不幸输掉,
但仍能从头干起,并对你的失利三缄其口;
假如你能强迫你的心、勇气和体力,
在它们早已枯竭时为你效劳,
因此当你一无所有,
只剩下吩咐它们:「撑下去!」的意志时
你就这样撑下去;

假如你能跟群众讲话而仍保持你的美德,
或者与帝王同行而不忘群众,
假如敌人或挚友都不能伤害你,
假如人人都依赖你,但没有一个期望过奢;
假如你能用相等于六十秒的奔跑来填补毫不容情的一分钟,
地球和它所有的一切,就是属于你的,
而且──更重要的是──孩子!你因此而成人。

状态和身受

今天沙丘2上映。上来就17%的排片拿下34%的票房占比。春节档票房之争应该就此落下帷幕了。

截至3月8号早上,热辣34亿票房位列第一。飞驰可能在这个周末突破到33亿。但也仅止于此了。虽然我很不喜欢热辣。但也不得不承认,以贾的形象巨变,塑造一个女性主义的英雄形象,以此带动电影票房,确实是成功的。

我不喜欢这种电影靠宣传而非质量,而是靠宣传取胜的办法。因此在看完电影后,第一时间上豆瓣开喷。甚至因此取关了几个为这部电影叫好的人。直到一个非常喜欢的作者,认真的为这部电影辩护。我才意识到,真的有人会被这部电影打动。

想想也是,如果只靠宣传坑蒙拐骗,何来34亿的票房。不少观众是为这部电影感动,被贾激励的。否认这部电影,否认这些人的存在,是一种狭隘。

我问了一个觉得这部电影好的朋友。她觉得贾作为导演是有进步的。在情绪的表达上是收敛的,而不像其他春节档那么张扬。贾减肥成功,身形的改变,对一个偶尔健身的人来说,很激励。

我大概理解了她的想法。她不想要一个张扬的,把女性困境用一种夸张、搞笑的方式表达出来的搞笑电影。而只是平淡的,认真的,表达一个女性从困境中挣扎着做出改变的故事。而因为贾的瘦身成功,这部电影被赋予了一种真实。因而具有了更多现实的意味。让人联想到自己,意识到自己具有更多可能性。才有电影上映后,各处健身房的教练们转型做拳击教练,恨不得给贾烧香顶礼膜拜。

相较于飞驰人生的看过就算。滚烫实打实的进入了很多人的内心深处,激励她们或他们做出改变。这便是这部电影的意义和价值。

但这并没有回答那个问题——为什么我并没有被打动。

可能一方面我无法带入贾的困境(毕竟国蝻),因而无法理解这种意义。一方面,我觉得电影花了太多笔墨去写改变的动因,而非改变本身。

但回过头来想,对喜欢这部电影的人来说,困境=动因,恰是这电影的意义。

故事的趣味往往在于过程的跌宕起伏。而这部电影却用整个故事去讲动因。甚至连最后的改变和拳赛,都只是用来重述和呼应“动因”。过程不是故事中的重点,女性走出困境前后的状态才是。那些对这种状态感同身受的,能从中获得感动。无法感动的,大多是无法对这种状态共情。

男性且不论,一名女性是否能共情这种状态,或可反应她对生活现状的满意度。也是一种有趣的观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