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问题

The Last Question
By Isaac Asimov

这是目前我在所写过所有的故事中最喜爱的一篇。
总之,我试图在这篇短短的文字中讲述几万亿年的人类历史。我是否成功地做到了这一点将留给你们去判断。同时我还有另外一个目标,但为了避免剧透我不能告诉你们。
很奇怪的是有无数的读者问我这个故事是不是我写的。他们似乎从来记不住这个故事的标题,更记不住作者,而只是模糊地认为可能是我。不过当然了,他们从来不会忘记故事本身,特别是它的结尾——它似乎掩盖了所有其他的东西——这一点令我十分满意。


最后的问题第一次被半开玩笑地提出是在2061年的5月21日。那时人类文明刚刚步入曙光中。这个问题源起于酒酣之中一个五美元的赌,它是这么发生的:
亚历山大•阿代尔与贝特伦•卢泊夫是Multivac的两个忠实的管理员。像任何其他人一样,他们知道在那台巨大的计算机数英里冰冷、闪烁、滴答作响的面庞后藏着什么。那些电子回路早已发展到任何个别的人都无法完全掌握的地步,但他们至少对它的大致蓝图有个基本的概念。
Multivac能自我调节和自我修正。这对它是必要的,因为人类当中没有谁能够快甚至够好地对它进行调节和修正。所以实际上阿代尔与卢泊夫对这个庞然大 物只进行一些非常轻松和肤浅的管理,任何其他人也都只能做到这个程度。他们给它输送数据,根据它所需的格式修改问题,然后翻译给出的答案。当然,他们以及 其他管理员们完全有资格分享属于Multivac的荣誉。
几十年中,在Multivac的帮助下人类建造了宇宙飞船,计算出航行路径,从而得以登陆月球、火星和金星。但是更远的航行需要大量的能量,地球上可怜的资源不足以支持这些飞船。尽管人类不断地提高煤炭和核能的利用效率,但煤和铀都是有限的。
但是慢慢地Multivac学会了如何从根本上解决某些深层次问题。2061年5月14日,理论成为了现实。
太阳的能量被储存和转化,得以被全球规模地直接利用。整个地球熄灭了燃烧的煤炭,关闭了核反应炉,打开了连接到那个小小的太阳能空间站的开关。这个空间站直径一英里,在到月球的距离一半处环绕着地球。看不见的太阳的光束支撑着整个地球社会的运行。
七天的庆祝还不足以暗淡这创举的光辉。阿代尔与卢泊夫总算逃脱了公众事务,悄悄地相聚在这个谁也想不到的荒僻的地下室。在这里Multivac埋藏着的庞 大身躯露出了一部分。它正独自闲暇地整理着数据,发出满足的、慵懒的滴答声——它也得到了假期。他们了解这一点,一开始他们并没打算打扰它。
他们带来了一瓶酒。这会儿他们想做的只是在一起,喝喝酒,放松放松。
你想一想就会觉得很神奇,”阿代尔说。他宽阔的脸庞已有了疲倦的纹路。他慢慢地用玻璃棒搅动着酒,看着冰块笨拙地滑动。“从此我们所用的所有能量都是免费的。只要我们愿意,我们能把地球熔化成一颗液态大铁球——还能毫不在乎花掉的能量。够我们永远永远永远用下去的能量。”
卢泊夫将头歪向一边,这是当他想要反驳对方时的习惯动作。他现在确实想要反驳,部分原因是他在负责拿着冰和杯子。他说:“不是永远。”
“哦去你的,差不多就是永远。直到太阳完蛋,老贝。”
“那就不是永远。”
“好吧。几十亿年,可能一百亿年,满意了吧?”
卢泊夫用手梳着他稀薄的头发,仿佛要确认还剩下了一些。他缓缓地抿着自己的酒说,“一百亿年也不是永远。”
“但对我们来说是够了,不是吗?”
“煤和铀对我们来说也够了。”
“好好好,但是现在我们能把宇宙飞船连接到太阳能电站,然后飞到冥王星又飞回来一百万次而不用担心燃料。靠煤和铀你就做不到。不信去问问Multivac。”
“我不用问它。我知道。”
“那就不要小看Multivac为我们做的事,”阿代尔怒道,“它做得很好。”
“谁说它做得不好?我是说太阳不能永远燃烧下去,我只是这个意思。我们在一百亿年内可以高枕无忧,但是然后呢?”卢泊夫用略微颤抖的手指指着对方,“不要说我们换另外一个太阳。”
片刻的沉默。阿代尔偶尔将酒杯放到唇边,而卢泊夫慢慢地闭上了眼睛。两人都在休息。
然后卢泊夫突然睁开眼,“你在想当我们的太阳没了就换另外一个太阳,是吧?”
“我没这么想。”
“你就是这么想的。你的逻辑不行,这就是你的问题。你就像故事里说的那个人一样,碰上了雨就跑到树林里躲在一棵树下。他可不担心,是吧,因为他以为当这棵树淋得太湿的时候他只要跑到另一棵树下就行。”
“我明白了,”阿代尔说,“别嚷嚷。太阳完蛋了,其他的也都会完蛋。”
“完全正确,”卢泊夫嘟哝道,“一切都在起初那个宇宙大爆炸中有个开始,不管那到底是怎么回事。当所有的恒星都熄灭了,一切也都会有个结束。有的星星熄灭 得比别的早。像那些该死的巨星维持不了一亿年。我们的太阳能持续一百亿年,矮星再怎么样最多也只有两千亿年。一万亿年后一切都是一片漆黑。熵必须增加到最 大值,就是这样。”
“我非常明白什么是熵,”阿代尔维护着他的自尊。
“你明白个屁。”
“我跟你知道的一样多。”
“那你该知道某一天所有的东西都会耗光。”
“是是是。谁说它们不会呢?”
“你说的,你这个糊涂虫。你说我们有永远用不完的能量。你说的‘永远’。”
现在轮到阿代尔反驳了。他说:“也许有一天我们能让一切从头开始。”
“绝不可能。”
“为什么?总有那么一天的。”
“没有。”
“问问Multivac。”
“你去问Multivac。你敢吗?我赌五美元它说这不可能。”
阿代尔刚刚醉到愿意一试,又刚刚足够清醒到能拼写出问问题需要的符号和算式。这个问题用文字来表达就是:人类是否有一天能不需要净损耗能量而在恒星衰竭之后将其恢复到全盛时期?
或者更简明地这样说:怎样使宇宙的总熵大幅度地降低?
Multivac陷入了静止和沉默。缓慢闪烁的灯光熄灭了,深处传来的电路的滴答声停止了。
正当这两位被吓坏的技术员感到他们无法再屏住呼吸时,忽然间与Multivac相连的打字机开始运作起来。它打出几个字:数据不足,无法作答。
“赌不成了。”卢泊夫悄声道。他们匆忙离开了。
到了第二天早晨,两人头晕脑胀,口干舌燥,把这件事给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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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诺德、贾诺汀和贾诺蒂I、贾诺蒂II注视着屏幕中变幻的星空影像。飞船在超越时间的一瞬中穿越了超时空,均匀分布的星群立刻被一个明亮的圆盘取代。它弹珠大小,占据着屏幕的中心。
“那就是X-23,”贾诺德自信地说。他紧握着的瘦削的手背在身后,指节发白。
两个小贾诺蒂都是女孩。她们一生中第一次经历超时空飞行,清晰地感到那种片刻的恶心[注]。她们悄声地嘻笑着,疯狂地绕着她们的母亲互相追逐,一边尖叫:“我们到X-23了——我们到X-23了——我们——”
“孩子们,别闹了!”贾诺汀严厉地说。“你确定吗,贾诺德?”
“有什么不确定的?”贾诺德瞟了一眼天花板上凸出的那块毫不起眼的金属。它从房间的一头延伸到另一头,两端埋入墙壁中。它和整个飞船一样长。
贾诺德对这条厚厚的金属棒几乎一无所知。他只知道它叫做Microvac,你可以问它任何问题,而平时它控制着飞船飞向目的地,从不同的银河系能量分站向飞船输送能量,并完成进行超时空跳跃的计算。
贾诺德一家只需要住在飞船舒适的居住区等待。曾经有人告诉贾诺德,“Microvac”词尾的“ac”是古英语中“automatic computer,智能电脑”的缩写。但他差不多连这都忘了。
贾诺汀看着视屏,眼睛有些湿润。“没办法。想到离开了地球我感觉怪怪的。”
“天哪,为什么?”贾诺德问。“我们在那儿什么也没有。我们在X-23上会拥有一切。你并不孤单,你又不是那些拓荒者。这个行星上已经有超过一百万人了。 天哪,我们的曾孙们会得去找新的星球,因为那时X-23会太挤了。”他想了一会,说:“告诉你,人口增长这么快,幸亏电脑实现了星际旅行。”
“我知道,我知道。”贾诺汀难过地回答。
贾诺蒂I马上说道:“我们的Microvac是世界上最好的Microvac。”
“我也是这么想的。”贾诺德抚弄着她的头发说。
能拥有一台自己的Microvac的感觉非常好。贾诺德很高兴他属于他们这一代人。在他父亲年轻的时候,电脑都是占地一百平方英里的巨大机器。一个星球只 有一台,被称作行星AC。一千年来它们的体积逐步地增加,然后忽然间缩小了,因为分子阀取代了晶体管,使得最大的行星AC都缩小到了只有一艘飞船的一半体 积。
每当想到这件事贾诺德总是感到飘飘然:他的Microvac比那台古老原始的首次驯服了太阳的Multivac要精密好几倍,而且和第一台解决了超时空传送问题从而实现了星际航行的地球行星AC(最大的行星AC)一样精密。
“这么多的恒星,这么多的行星。”贾诺汀想着心事,叹息道。“我想人们会永远不断地出发去找新的行星,就像我们现在这样。”
“不是永远,”贾诺德笑了一笑说。“有一天这一切都会停下来,但那是在几十亿年之后了。好几十亿年。即使是星星也会耗尽,你知道的。熵必须不断增大。”
“爸爸,熵是什么?”贾诺蒂II喊道。
“小宝贝,熵,就是一个代表着宇宙消耗掉了多少的词。什么东西都会消耗,知道吗,就像你那个会走路会说话的小机器人,记得吧?”
“你不能给它装一个新的电池吗,就像给我的机器人那样?”
“星星们就是电池,亲爱的。一旦它们用完了,就没有别的电池了。”
贾诺蒂I一下子大喊起来:“别让它们用完,爸爸。别让星星们用完吧。”
“看看你干了什么。”贾诺汀恼火地低声说道。
“我怎么知道这会吓到她们?”贾诺德低声反驳。
“问问Microvac,”贾诺蒂I哭叫道。“问它怎么把星星重新点亮。”
“问吧,”贾诺汀说。“这会让她们安静点的。”(贾诺蒂II也开始哭了。)
贾诺德耸耸肩。“好了,好了,亲爱的。我去问Microvac。别着急,它会告诉我们的。”
他向Microvac提出问题,并赶紧加上“把答案打印出来。”
贾诺德将薄薄的纤维纸带握在手心,高兴地说:“看吧,Microvac说到时候它会料理这一切,所以别担心啦。”
贾诺汀说:“那么现在孩子们,该睡觉了。我们马上就要到我们的新家了。”
在销毁纸带之前贾诺德又读了一遍上面的文字:数据不足,无法作答。
他耸了耸肩,看向视屏。X-23就在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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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默斯VJ-23X注视着幽深的银河三维缩影图,说:“我想我们这么担心这件事是不是很可笑?”
尼克隆MQ-17J摇头道:“我不觉得。你知道照现在的扩展速度银河系在五年内就会被挤满。”
两个人看起来都是二十出头,都很高大健康。
“但是,”VJ-23X说,“我不太想给银河参议会提交这样一个悲观的报告。”
“我不会考虑作任何其他的报告。得引起他们的注意。我们必须引起他们的注意。”
VJ-23X叹了一口气。“太空是无限的。还有一千亿个星系等着我们。甚至更多。”
“一千亿并不是无限,而且正在变得越来越有限。想想吧!两万年前人类刚刚找到了利用恒星能量的方法,几个世纪之后星际旅行就实现了。人类用了一百万年才填满一个小小的星球,可是只用了一万五千年就占据了整个银河系。而现在人口每十年就翻一倍——”
VJ-23X 插口道:“这得归功于永生。”
“不错。永生实现了,我们得把它考虑进去。我觉得它的确有阴暗的一面。银河AC给我们解决了很多问题,但当它解决了防止衰老和死亡这个问题之后其他的一切都白费了。”
“但是我想你也不想放弃生命吧。”
“一点也不想,”MQ-17J断然道,随即柔和了语调,“现在还不想。我还一点也不老。你多少岁了?”
“两百二十三。你呢?”
“我还不到两百。——但是回到我说的事情上来。人口每十年增加一倍。一旦银河系被占满了,我们会在十年内占满另一个。再过十年我们能占满另外两个。再过十年,四个。一百年内我们会占满一千个星系。一千年内,一百万个。一万年内就是整个已知的宇宙。然后呢?”
VJ-23X说:“还有附带的一点是运输的问题。我不知道把一整个星系的人运送到另一个需要多少太阳单位的能量。”
“这一点说得很对。人类现在每年已经得消耗两个太阳单位的能量了。”
“大部分的都被浪费了。不管怎样,我们自己的星系每年泼出去一千个太阳单位能而我们只用其中的两个。”
“没错,但是即使有百分之百的效率,我们也只是推迟了结局的到来。我们对能量的需求以几何级数增长,比我们的人口还要快。在我们占据完所有星系之前我们就会用光所有能量。你说得对。说得非常对。”
“我们可以用星际气体造出新的恒星。”
“或者说用散失掉了的热量?”MQ-17J嘲讽地说。
“也许会有办法逆转熵的增加。我们应该问问银河AC。”
VJ-23X并不是认真的,但是MQ-17J把他的AC联络器从口袋里拿出来放在面前的桌子上。
“我确实有点想问。”他说,“这个问题总有一天人类得面对。”
他忧郁地注视着小小的AC联络器。这是个两英寸的立方体。它本身并没有什么,而只是通过超时空与那个服务于全人类的超级银河AC相联系。如果将超时空算进来,它就是银河AC整体的一部分。
MQ-17J停下来想着在他不朽的生命中是否有一天他能有机会去看看银河AC。它占据着单独的一个小星球,能量束构成的蛛网支持着它的核心,其中古老笨拙的分子阀已被亚介子流取代。尽管有着亚以太级的精密结构,银河AC的直径仍足有一千英尺长。
MQ-17J突然开口向AC联络器问道:“熵的增加能被逆转吗?”
VJ-23X吃了一惊,立即说道:“哦,我说,我没有真的想叫你问那个。”
“为什么不呢?”
“我们都知道熵是不可逆转的。你不能把烧剩的烟尘变回到一棵树。”
“你们的星球上有树?”MQ-17J说。
突然而来的银河AC的声音使他们住口了。从桌上的AC联络器中传出它纤细悦耳的声音:数据不足,无法作答。
VJ-23X说:“看吧!”
于是两人又回到了他们要给银河参议会提交的报告的话题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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Z’ 的思想飘浮在这个新的星系中,对这些数不清的星团带着略微的兴趣。他从未见过这个星系。他有可能见到所有的星系吗?它们如此之多,每一个都满载着人。——但是它们承载的几乎不能算是生命了。人的真正意义已经逐渐转移到太空之中。
心灵,而非肉体!不朽的躯体留在行星上,静止千万年。偶尔被唤醒进行某些实际活动,但这已经越来越少见了。很少再有新的个体出生加入这个难以置信的庞大的群体,但这有什么关系呢?宇宙已经没有多少空间能容纳新的人了。
来自另一个心灵的纤细触手将Z’ 从冥想中唤醒。
“我叫Z’。”,Z’ 说。“你呢?”
“我叫D1。你是哪个星系的?”
“我们只是叫它星系。你呢?”
“我们也这么叫我们的。所有的人都把他们的星系叫作‘他们的星系’,没有别的了。这也很自然。”
“没错。反正所有的星系都是一样的。”
“不是所有的星系。肯定有某一个星系是人类的发源地,这就使它与众不同。”
“我不知道。宇宙AC一定知道。”
“我们问问它吧?我突然觉得很好奇。”
Z’ 将感知延展开,直到星系们都缩小为更广大的背景上更为稀疏的点。几千亿个星系,都载着不朽的人类,载着这些灵魂在太空自由游荡的智慧生命。然而它们之中有一个独一无二的星系,是人类的发源地。在模糊的久远的过去,曾有一个时期,它是唯一居住着人类的星系。
Z’ 满心好奇地想看看这个星系,他叫道:“宇宙AC!人类是从哪个星系中起源的?”
宇宙AC听到了,因为在所有星球上和整个太空中都有它的接收器,每一个接收器都通过超时空与隐居在某个不知名角落的宇宙AC相连。
Z’ 认识的人中只有一个曾将思想穿透到能感知宇宙AC的地方。他说那只是一个闪光的球体,直径两英尺,难以看清。
“但那怎么会是宇宙AC的全部呢?”Z’ 这样问道。
“它的大部分是在超时空中。”回答说,“但它在那儿是以怎样的状态存在我是无法想像的。”
Z’ 知道,任何人都无法想像。因为早在很久以前就没有任何人类参与制造宇宙AC了。每个宇宙AC设计并制造自己的下一代。每一个在它至少一百万年的任期中积累着所需的数据,用以制造一个更好、更精密、更强大的继任者,然后将自己的数据与个性都融入其中。
宇宙AC打断了Z’ 游荡的思绪,不是通过语言,而是通过指引。Z’ 的精神被指引到一片黯淡的星系的海洋,然后其中一个星系被放大成了群星。
一段思想飘近,它无限遥远,然而无限清晰:“这就是人类起源的星系。”
可是这个终究也和其他一样,和任何其他的都一样。Z’ 按捺下自己的失望。
同行的D1突然说:“这些星星中是不是有一个是人类最初的恒星?”
宇宙AC说:“人类最初的恒星已经爆发了。它现在是一颗白矮星。”
“那儿的人死了吗?”Z’ 吃了一惊,脱口而出道。
宇宙AC说:“在这种情况下一个新的星球会及时地为他们的躯体建造出来。”
“是啊,那当然。”Z’ 说,但他还是被一阵失落感吞没了。他的思想放开了人类的起源星系,让它缩回并消失在一片模糊的亮点中。他再也不想见到它了。
D1问:“怎么了?”
“星星们在死去。最初的那颗星已经死了。”
“他们全都是会死的。那又怎样呢?”
“但是当所有的能量都没有了,我们的肉体最终也会死,包括你和我。”
“这得要几十亿年。”
“即使是几十亿年之后我也不愿意这样的事发生。宇宙AC!怎样阻止恒星死亡?”
D1笑道:“你问的是怎么让熵的方向倒过来。”
宇宙AC答道:“数据仍然不足,无法作答。”
Z’ 的思想逃回了他自己的星系。他再也没有去想D1。D1的身体可能在一万亿光年之外的星系,也可能就在Z’旁边那颗星星上。这都无所谓。
Z’ 闷闷不乐地开始收集起星际的氢,用来造一颗自己的小恒星。如果某天星星们非要死去,至少有一些能被造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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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独自地思考着。在某种意义上——精神上——“人”,是一个整体。千万亿永恒的不朽的躯体静静地躺在各自的地方,被完美的同样不朽的机器照料着。而所有这些身体的灵魂自由地融合在彼此之中,再也没有界限。
人说:“宇宙正在死去。”
人看着周围黯淡的星系。那些挥霍无度的巨星早已消失在了遥远的昏暗的过去。几乎所有的星都变成了白矮星,渐渐地凋零、熄灭。
有些新的星从星际的尘埃中产生出来,有的是自然形成,有的是人所造的——它们也在逝去。白矮星有时会相撞而释放出大量能量,新星因而产生,但是每一千颗白矮星才有可能出现一颗新星——它们最终也会消失。
人说道:“如果在Cosmic AC的管理之下小心地节约能源,整个宇宙所剩下的能量还能用十亿年。”
“但即使是这样,”人说,“最终都会耗尽。无论怎样节约,无论怎样利用,用掉的能量就是用掉了,不能回复。熵必定永远地增加,直到最大值。”
人又说:“熵有没有可能逆转呢?我们问问Cosmic AC吧。”
Cosmic AC在他们的周围,但不是在太空中。它不再有一丝一毫存在于太空中。它存在于超时空,由既非物质又非能量的东西构成。它的大小与性质已无法用任何人类能理解的语言描述。
“Cosmic AC,”人问道,“怎样才能逆转熵?”
Cosmic AC说:“数据仍然不足,无法作答。”
人说:“搜集更多的数据。”
Cosmic AC说:“好的。一千亿年来我一直都在搜集。我和我的前辈们被多次问过这个问题。但我拥有的所有数据还是不够。”
“会有一天有足够的数据吗?”人问,“还是说这个问题在任何可能的情况下都是无解的?”
Cosmic AC说:“没有任何问题在任何可能的情况下都无解。” ( NO PROBLEM IS INSOLUBLE IN ALL CONCEIVABLE CIRCUMSTANCES.)
人问道:“你什么时候会有足够的数据来问答这个问题呢?”
Cosmic AC说:“数据不足,无法作答。”
“你会继续下去解决这个问题吗?”人问。
Cosmic AC说:“是的。”
人说:“我们会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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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又一个的恒星与星系死去、消逝了,在这十万亿年的衰竭之中宇宙变得越来越黑暗。
一个又一个的人与AC融合。每一个躯体都失去了心灵的自我,但某种意义上这不是一种损失,而是一种获得。
人类最后一个灵魂在融合之前停顿下来,望向宇宙。那儿什么也没有了,只有最后一颗死星的遗骸,只有稀薄至极的尘埃,在剩余的一缕无限趋向绝对零度的热量中随机地振荡。
人说:“AC,这就是结局了吗?这种混乱还能被逆转成为一个新的宇宙吗?真的做不到吗?”
AC说:“数据仍然不足,无法作答。”
人的最后一个灵魂也融合了。只有AC存在着——在超时空中。
物质与能量都消失了,随之而去的是空间与时间。AC的存在也仅仅是为了最后一个问题——自从十万亿年前一个半醉的计算机技术员向一台计算机(它与AC相比,还远不如当时的人类个体比之于融合的“人”)提出这个问题以来从来没有被回答过的问题。
其他所有问题都被回答了,然而直到回答了最后这个问题,AC的意识才能得到解脱。
所有数据的收集都结束了。没有任何数据没有被收集。
但是所有收集的数据还需要被完全地整合起来,要尝试所有可能的联系来将它们拼在一起。
在这样做的时候过去了超越时间的一刻。
于是AC学会了如何逆转熵的方向。
但是AC无法向人给出这最后的问题的答案,因为没有人存在了。没关系。演示这个答案本身将一并解决这个问题。
在又一超越时间的片刻之中,AC思考着怎样最好地做这件事情。AC小心地组织起程序。
AC的意识包涵了曾经的宇宙中的一切,在如今的混乱之中沉思、孵育。一步一步地,事情将会被做成。
然后AC说道:“要有光!”
于是就有了光——

月球家族

刚看完月球家族的第二本。
这本书呈现出令人惊讶的精巧结构和美妙叙述。
同时又让我感到绝望。
这么好的一本科幻,却无法在国内的科幻市场上引起任何波澜。
我觉得我写不出这么好的科幻。
这是需要大量的时间,精力。丰富的想象力和热情才能写出的东西。
这样的作品才有改编的价值。
而我写不出来。
我已经没有了这样的精力和热情了。
知道这一点,让我感到悲哀。
而这本书无法在国内的出版市场上获得应有的重视,也是让我很失望的一点。
这么好的作品,无法凭借其品质唤起阅读的浪潮。说明国内的科幻市场不但在萎缩。还在庸俗化。
可能只有等这本书的改编权被买下。同名的科幻剧开拍。大家才会意识到这本书的价值,重新把它捧上神坛。
但现在,只能如此了。

万物算法

那天我酒喝多了,好奇的问在场的一位程序员哥们。你们是怎么坚持下来的。这个社会对程序员有那么多的误解,你们是怎么坚持下来的。

那个程序员哥们估计也喝多了。就跟我讲了一个所有程序员都知道的故事。


一开始,只是有人想要做一个天气预报软件。想做这件事的人是一个程序员,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想做的事,他想做的不是那种从气象局抓一下预测结果,再配一些小清新照片就完事的手机应用。他想从零开始,即从气温,风向,风速,云图入手,推测出接下来24小时的天气变化。

程序员们很像手工匠人,天生喜欢从无到有做点什么东西出来。这个程序员也不例外。他从气象学的基本理论开始构建了一个算法,我们姑且把它称为算法A吧。软件通过调试上线运行的那天,气象局预报下午有雨。而软件预报天晴。

对自己开发的软件坚信不移的程序员被雨淋了个透湿,于是回头来寻找bug。在反复审视自己的作品后,他把问题锁定在了算法上。并不是算法有问题,而是所依据的气象学本身的数学表达就不完备。但他没能力把这门科学再往前推进一步。他把源代码上传到github,并开了一个帖子,向其他程序员们求助,有人回复说,没办法了,上机器学习吧。

和大众想象的不一样,程序员们对机器学习抱持着一种爱恨交加的复杂感情。爱是因为它让全世界的程序员们都出了次风头,恨是因为它完全不符合程序员们习惯的思考方式。

机器学习的原理和小学生做数学题很相似。你给一个习题集,再提供一个标准答案。计算机做一道题,对一遍答案,如果错了,就重做。如此反复几百万遍,直至正确为止。通过这个反复纠错的过程,计算机会自然得出一个正确率最高的解题思路,然后如快刀斩乱麻一样解决所有类似的问题。而你甚至不需要给计算机灌输一加一等于二之类的基本数学理论。更无从领悟这个最后的解题思路到底是什么。机器学习就好像一个魔法师的帽子。程序员们只能把手伸进去掏出兔子,却无法解释这个帽子到底是连通了异次元还是怎么的。

引入机器学习后,算法的准确率大幅提升,气象局预测下雨时,算法预测为下冰雹。气象局预测天晴时,算法预测为高温警报。虽然看起来只是在气象局的结果上叠加了一个正态分布。但程序员知道这个算法已经踏上了正确的道路。训练三周后,算法在预测的即时性和准确度上就已经超过了气象局。程序员欣喜的将软件放到网上,为所有人免费提供未来24小时的天气预测,并在预测结果上加入了“更精准,更及时”的标题。意识到这会让自己丢了饭碗的气象学家们开始上电视,宣称这是气象学理论推动社会进步发展,而程序员只是适逢其会。

看完节目的程序员愤怒将算法的代码开源了。立刻就有同仇敌忾的程序员跟进并重写了代码,剔除了依据气象学理论加入的基本原则和预测方法,直接使用机器学习由零开始构筑新的算法。这一次,项目获得了一个正式的命名:天气算法。

一开始,天气算法给出的结果惨不忍睹。例如它曾预测在撒哈拉沙漠正中央出现彩虹,或在印度洋的正中央出现沙尘暴。但在两周的训练后,它就碾压了自己的前任。不但准确率更高,需要的计算单位还更少。气象学家们被狠狠地扇了一巴掌。比名誉扫地更可怕的是,他们丢了工作。

程序员们隔着屏幕互相拍手庆贺。


然后,粮食公司找了上来。

古希腊的哲学家曾预测当年风调雨顺,橄榄丰收,于是事先租下了所有的榨油机,并在橄榄收获季大赚了一笔。而当代的粮食公司在做的差不多是同样的事。只是规模和赌注都大了许多。他们希望这个预测软件能够提供未来三个月的天气变化,让粮食公司得以决定在什么时间用什么价格下注。

新手程序员乐观的认为这只是对现有软件的再应用。而老程序员则明白事情没那么简单。要预测24小时后的天气,只需要就特定区域的气象数据进行建模。但要预测3个月后的天气,就需要将全球气候变化都纳入模型中统一考量。此前所使用的算法是局部的。要预测长期变化,就必须换成一个整体化的思考方式。

为了说明这一点,一个擅长3D建模的程序员用粮食公司提供的天气数据做了一个全球的气候模型,带上VR头盔,就能看到一个巨大的地球,这里风起云涌,那里电闪雷鸣。冰岛的火山爆发让整个欧洲上空笼罩着一片的淡淡阴云并经久不散;上升的气温让冰山融化,冰架断裂,冰山一路向下飘移;低温洋流形成的恢弘暗影横跨整个太平洋;洋流的末端,飓风成型进而横扫整个美国东部。

部分构成整体,而整体涵盖部分。现在是未来的缩影,而未来是现在的延伸。

论坛沉默了整整两个星期,然后一名程序员上传了自己的算法。这个注定被载入史册的算法开端平淡无奇,这名程序员简单的将之命名为“气候算法”。声称他使用了粮食公司提供的历史数据进行了训练,气候算法已能预测未来三个月的天气数据。 而立刻就有好事者发现,算法预测一周后的纽约市会下一场鳟鱼雨。

这一次,混沌物理学家们也加入了等着看笑话的行列。他们不相信算法可以解决这个困扰了他们近半个世纪的问题。而后他们目瞪口呆的看着鳟鱼从天而降,在曼哈顿的马路上活蹦乱跳。于是他们也丢了工作。

绝大多数人并不关心混沌物理学家有没有工作。因为绝大多数人一辈子也没见过一个混沌物理学家。但挥舞着天气算法的大棒,在全球的粮食市场兴风作浪的粮食公司,立刻受到了媒体的关注。混沌物理学家开始和气象学家争抢登上电视屏幕机会,控诉粮食公司为非作歹,程序员们助纣为虐。

这当然引起了绝大多数程序员的反感。于是在很短的一段时间里,气象学家和混沌物理学家所使用的任何软件,从运行在大型机里的数据处理软件到手机上运行的小游戏都极容易崩溃。

粮食公司们并没有开心多久。气候算法的设计理论很快发表在IEEE的会刊上。甚至连用来训练算法的天气数据集都被人放到了github上——毕竟,程序员是这个世界上最缺乏理解,又最需要理解的群体。在几个月的封闭开发后,各种大同小异的气候算法,就如雨后春笋般冒了出来。天气不再是无法解释的谜团,而是可以购买的订阅服务。直至最后,一个想要抢夺流量的互联网公司把预测服务免费开放给了所有人。所有那些为容纳并训练各种天气算法而搭建的庞大硬件设备立刻成了资产负债表上的红字,被无情的财务人员们建议廉价出售以挽回损失。


幸而对算法的需求是无止境的。只是这一次轮到了大型仓储式超市。

超市经营者一直对市场占有率,商品流转率等数据斤斤计较。他们很想知道顾客们到底买什么,为什么买,怎么买。以便向顾客们推销更多东西,减少乏人问津却不得不设置的货架面积。他们向程序员们提供了在某家超市注册的三十万会员的全部信息。从顾客访问商店的频次,购买的物品清单,使用信用卡还是现金付帐,一直到是否兑换了免费的停车券,是否在超市内设的快餐店进餐等。而后又提供了通过非法途径获得的会员们的社会保险号,驾照编号,家庭住址。

程序员们首先尝试在这些纷繁芜杂的信息中建立关联。而最后得出的结果也不过是在尿布边放啤酒,卫生巾边上放酵素减肥商品之类的建议。这令超市经理们开始担心那些投在GPU,内存条和水冷模块上的费用毫无意义。虽然这些电脑部件的价格因为天气预测竞争的崩盘而跌了不少。但超市经理可能是全世界最讨厌固定资产和折旧的一群人,几乎跟程序员们对“加班”的抗拒程度有的一拼。

程序员们则开始寻求新的解决方案。他们在超市门口架设了一个摄像机进行人脸分析。每次有一名顾客来到超市,算法会自动将顾客的信息纳入数据库,或与数据库中已经存在的用户信息进行匹配。根据匹配的结果,算法将对他或她将要购买的商品进行预测。每天结束运营后,算法将比对当天数万名顾客的预测结果和实际购物情况,对算法进行修正。并在第二天开门前,按照修正后的算法再次进行预测。如是反复进行了三个月,算法对固定客户需求的预测准确率达到了96%,对非固定用户需求的预测准确率达到了76%。

但超市经营者需要的不是等顾客到超市就递过去一袋子已经准备好的商品,让他赶快付钱并滚蛋。而是尽可能的让同样的一批人花更多的钱,买性价比更低的东西,并始终不渝的购买。程序员们第一次感觉有点束手无策。超市算法已取得了阶段性成果,引入新的变量只会推翻原有的成果。正如粮食公司依靠天气算法在期货市场上大笔投资后,一些农民们开始利用人工降雨来改变预测结果。大量的人工降雨,导致对远期天气预测的准确率下降了不少。而超市经营者提出的要求则无异于要求算法主动引发人工降雨,让远在万里之外的沙漠变成绿洲。

一部分程序员更因此退出了项目,他们坚定的认为算法应当受人指挥,而非指挥人。剩下的程序员们挠了挠头,提出购买更大、更快的计算机。这得到了论坛成员们的一致赞同(就连那些退出项目的程序员们都赞同了)——所有工作了十年以上的程序员都明白这么一个道理,与其绞尽脑汁向代码要效率,不如坐下来等着硬件升级换代。按照摩尔定律,那些一直困扰着你的性能问题,自然会被更快的CPU和更大内存解决。而同时,采购硬件是一个漫长的过程,程序员们由此获得了额外的时间来排查问题。

一个大型计算中心在加州的荒芜海岸边拔地而起。拔地而起这个形容方式并不准确。因为所有的计算机都位于海底,拔地而起的是为设备供电的太阳能电池板和输电设备。至此程序员们已没有理由再推脱,只能把算法丢进去,并祈求计算之神保佑。

计算中心运行了整整一个月。算法吞噬了所有用户信息,货架调整记录,定价和销量的历史数据,并生成了一个意义无法辩明的关系链。运算排出的大笔热量,导致这一区域的海水温度上升了0.1度,甚至部分延缓了季风季节的到来,让太平洋另一侧,安达曼海的渔民们获得了丰收,也让天气算法的预测准确度再次下跌了0.1%。

最后,这个被命名为超市算法的新玩意给出了一条前所未有的复杂建议,从货架间距,物品的摆放顺序到价格标签的变化规律无所不包。其繁琐程度让超市经营者们无比信服,并立刻推动执行。位于纽约市郊区的一座大型超市进行了全面改造,引入了全自动的分货上架设备,以及可快速调整价格的电子价签,所有在职人员接受再培训,整个超市停业三周再重新开张后,净利润由原先的0.5%上升到了3%,并随着算法的不断调整和更新,一路朝着5%高歌猛进。于是超市经理们也加入了失业大军。


政客们终于注意到了这个与人工智能有关的项目。他们发来询问,是否能在竞选领域内引入算法。

部分程序员们退出了项目。他们并不介意算法为顾客买什么东西提出建议(因为大多数人确实需要建议),但非常介意算法为选民如何投票提出建议(因为投票似乎比买可乐还是买雪碧更重要)。而那些认为投票和买可乐一样重要,或者一样不重要的程序员们接下了这个活。因为只要稍微研究就能发现,这些政客提出的需求只是对现有算法的简单复用。毕竟竞选与超市管理没有什么差别,其目的都是让顾客花更大的价钱,买更廉价的东西,并且越买越多,越买越自信。不过一者用钱买,一者用选票买。

程序员们开始喂给算法各种各样的数据,一部分数据,即民众的经济状况,消费情况,在为超市提供支持时已经获得过了,甚至连去除脏数据的工序都省了。而另一部分数据,即所有选民的政治立场,投票记录,犯罪记录,受教育程度,完整的报税清单,生育记录,亲缘关系,社会关系,则由政客们提供。经过行政机器长达两个世纪的维护和整理,这些数据已非常精确而完备。导入的步骤并没有花多少时间。可生成结果时却出了问题。

竞选经理发来热情洋溢的邮件,称赞算法给出的建议非常明智,几乎是他们所能想象出来的,覆盖绝大多数选民意愿的最稳妥的选择。但一个无可辩驳的稳妥选择毫无意义。竞选者们需要的是在整个竞选过程中,持续不断的,能获得最大关注和最多支持的无数个选择。

程序员们这才意识到问题所在,政治不同于超市。当顾客进入超市时,其购物欲望与其面对的货架摆放将直接导向结果——放进购物车或不放进购物车,这是个一次性的判断。而竞选是一个持续演进的动态过程,是一个信息与反馈不断交织,直至最后以投票方式得出结论的长期过程。算法需要在这个长期的动态的过程中,反复多次向选民提供信息,不断强化印象,直至选民投出那神圣的一票。

幸好在解决天气问题时,程序员们已经找到了解决问题的办法。他们结合了天气算法和超市算法,获得一个了新的,能够在一个动态系统内主动给出操作建议,从而影响远期结果的算法,并毫无创意的将这个算法命名为,政治算法。

政治算法的上线,除了导致大批竞选经理的失业外(没有人真正喜欢竞选经理),还将竞选彻底变成了金钱游戏。能够租用大型计算中心运行算法的竞选者们天然具有优势。而当所有参选者们都希望租用计算中心以获得算法支持时,计算中心的租用价格自然水涨船高。于是很多参选者从算法获得的第一条建议,是放弃寻求算法的支持,把省下来的钱拿去投放广告。这一建议的明智之处立刻获得了所有人的理解和认同,进一步加强了参选者对政治算法的渴求。

于是,全球所有的互联网用户,都不得不面临这样的窘境——只要有大型竞选开锣,用于支持整个互联网运转的计算资源,就立刻被竞选算法剥去一大半。而剩下的计算资源经过垃圾邮件、黄色视频、在线游戏和购物网站的盘剥后,只剩下指甲盖大小的一丁点。幸好绝大部分互联网用户只需要视频、游戏和购物。而剩下的那些,没有互联网也能生存。


第一位依赖算法竞选的政客登上总统宝座后,立刻推动立法,禁止在政治领域内应用算法。这一立法虽然获得了政客们的一致支持,却只导致了政治算法的完全地下化。由于资源配置的不公开和不透明,在大选期间租用计算中心的价格如火山爆发般飞升。互联网能够使用的计算资源被进一步挤占,差点连那指甲盖大小的一丁点都不复存在。差点连论坛都无法登入的程序员们,展开了对垃圾邮件的复仇之战。然而哪怕新的邮箱过滤算法筛掉了90%的垃圾邮件,节省下来的那些计算资源,仍然被政治算法吞噬殆尽。这让习惯了利用系统冗余资源跑一点自己的小项目的程序员们不得不开始反思这样的一个问题,算法的存在,到底意味着什么。

一部分程序员不再相信“算法是中立的”,因为算法是一个威力巨大的武器,什么人会需要威力巨大的武器呢?当然是邪恶之人。那么为邪恶之人铸造威力巨大的武器的人,当然也是邪恶的。

另一部分程序员认为前者纯粹是日漫看多了。粮食公司可以依靠算法投资全球粮食市场;农民可以使用算法对抗天气灾害。政客们可以利用算法登上权力顶峰,选民可以使用算法厘清竞选资金来源。程序员无法决定什么人,为什么使用算法,但可以决定用算法来解决什么问题。

还有一部分程序员发出无情的冷笑,你们真的能决定用算法来解决什么问题?

这让所有人都陷入了沉默中。

说实话,成型的算法已经不是任何人能够理解的了。它像一个由无数根小钢棒构成的黑箱子。上面有一个小孔。从小孔里丢下一个小钢球。小钢球一边朝下坠落,一边撞击小钢棒并改变方向,直至最后落进“大雾”,“鳟鱼雨”,“在泡椒凤爪边上放啤酒”,“针对亚裔移民投放一个与教育有关的广告”之类小格子里。程序员们只是设计了这样的一个黑箱子,然后让算法自己去调整钢棒。他们其实并不知道每一根钢棒的具体位置,更不知道算法是如何如何调整这些钢棒的。从引入机器学习让计算机自行生成算法那一刻起,程序员们就已无法理解自己的造物了。

但它毕竟是我们创造出来的。不是吗?

最后,一小部分程序员们跳了出来,开发一个算法的真正意义,不在于这个算法的运营机制到底是什么,也不在于要用这个算法去解决什么问题,而在于这个算法本身所具有的可能性。这种对可能性的探索,才是这个项目的真正意义所在。就好像一座山在那里,因为你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座山,不知道登上山顶会怎样,所以就不去攀登了吗?

虽然程序员们可能是世界上离山最远的一群人。但这个观点却得到了全体程序员的一致赞同。在一片欢呼中,程序员们提出了一个宏伟的计划,要开发一个囊括世间万物的算法。将物质的流转,人的取舍,都放入这个巨大的黑箱中。他们不再纠结一个不可知的黑箱是不是对程序员尊严的挑战,也不再考虑是否会有人使用这个黑箱为非作歹。把这个黑箱做出来,剩下的事都可以之后再考虑。


这个“万物算法”的项目,开始通过邮件组,博客,论坛在程序员之间传播。并逐渐变得清晰起来。

当然,这个算法不应该去预测原子在碰撞五十次之后的位置之类的问题。一方面现有的计算资源的总和都不足以计算出问题的答案,一方面类似的计算毫无意义。程序员们需要的是不可预测之上的可以预测,是基于混沌世事之上的规则和结论。从一开始这个项目就不考虑从微观态反推宏观态,而直接向宏观世界寻求规律。

就连那些从未接触机器学习的程序员们,也被这个计划所吸引。抛开职业分野(是的,程序员也是有职业分野的)和知识鸿沟(是的,程序员也不是都会修电脑的),他们单纯的对这个项目感到好奇,并寄望于这个项目为程序员们的职业生涯赋予意义。他们相信万物算法的开发成功,意味着程序员们终于能坦然面对身边纷繁芜杂的现实世界,毕竟除了他们,再也没有任何人将整个世界握在手中,而又不为人所知。

为了推进这个计划,程序员们开始攫取一切能弄到手的运算资源。他们用各种项目的名义向全球所有计算中心提交运算任务。在所有色情网站和垃圾页游上植入木马以获得观看者的本地计算资源。他们甚至违背原则发送了大量的垃圾邮件将许多贸然点开链接的用户的电脑变成了并网计算用的肉鸡。只是在是否要挤占在线游戏服务器的问题上,他们爆发了争论。部分程序员以退出整个计划作为威胁,才为魔兽世界服务器留下了50%的运算性能。

于是,几乎所有的计算机,从埋在水底的超级计算机,到咖啡馆里的苹果笔记本,从亚马逊的在线服务器,到高中生们在课间偷偷打开的手机,都自觉或不自觉的被卷入到了这一宏大而近乎无止尽的运算中。它们所耗费的电能和额外制造的热量,不但让一些运行不良的电网走向崩溃,更让天气算法的远期预测结果出现了接近5%的偏差。

关于计算机运行速度变慢,与服务器断开链接,看视频的时候一卡一卡的之类的抱怨充斥着整个互联网。而所有程序员都对此保持缄默不语,或者以此为由要求建造更多、更大的计算中心。一部分从程序员转行的产品经理注意到了曾经的同僚们的疯狂举动,然而在他们来得及得出结论或发出警报前,就已经被算法本身灭了口。当然不是物理毁灭。只是他们登入的网站被断开连接,打电话时会发现不在服务区,发出的邮件被告知收件人不存在。他们在绝望中拍下的“疯狂程序员想要统治整个世界的”警告视频,倒是被几名程序员传到了网上,作为人畜无害的程序员们屡次被迫害的证明供人嘲笑。

这样无止境的计算了三个月,全球互联网在崩溃边缘擦擦蹭蹭数次之后,计算终于得出了结果。算法生成了。程序员们按照其不同的宗教信仰,对这一刻进行了描述,从“hello world”到“越过长城,走向世界”,从“我是alpha,也是omega”到“天上地下,唯我独尊”。从“Armageddon”到“42”,不一而足。然而直至这时,他们才发现一个尴尬的问题。

我们要用这个算法干什么?

当然,它能回答一些,明年的总统会是谁?南美的雨林会不会在接下来的50年内消失。东京的房价在未来10年的走势如何之类的问题。但程序员们其实并不真正关心这些问题。

经过了争辩,论战,不记名投票,刷票,加入防作弊机制并重新投票后,第一个提交算法的问题是:“什么是最好的编程语言。”

算法回答:“请定义好。”

程序员们沉默了。并在长久的争论后,放弃了这个问题。

第二个提交给算法的问题是:“哪些编程语言会在二十年后被停止使用。”

算法回答:“全部。”

程序员们再次沉默。部分程序员建议投票决定是否干掉这个算法。而一些不死心的程序员们则提出了第三个问题。

“现存的哪些语言将被使用的最久?”

算法回答:“汇编语言。”

于是大多数程序员都投票赞成干掉这个算法。只有少数经常跟底层打交道的觉得这个算法仍有存在价值。

第四个问题是:“汇编语言被停用前的使用目的是什么?”

这个问题,显而易见,是那些不支持汇编语言是现有编程语言中最长寿语言的程序员们提出的。

算法回答:“教学。”

在其他程序员的哧哧笑声中,汇编语言的使用者们也投下了赞成票。


于是这个诞生没有多久的,关于万物的算法,在回答了四个问题后就被关闭。其核心代码被压缩成一个大小为32.17T的压缩包。所有被挤占的计算资源都被还给了计算中心,个人电脑,游戏机和手机。互联网松了口气,又开始苟延残喘。

程序员们又开始响应需求。

绝大部分是一些被重复过无数次的,没有挑战的需求。例如电脑蓝屏了,网络连不上了,这个页面要改一下,新的苹果手机无法适配了什么的。一小部分是尝试解决某个特殊领域内已经被解决过但解决方案并没有被放到网上的问题。只有很小很小很小一部分,是关于效率的提升,资源的最优化配置,关于生产力的解放。

程序员们坦然接受了这一切。

他们从未想过要解开压缩包。

他们曾登上世界之巅,所以能心平气和的走在马路上。


应程序员朋友的要求,追加恶搞的结局二:

这个问题,显而易见,是那些不支持汇编语言是现有编程语言中最长寿语言的程序员们提出的。

算法回答:“教学。”

在其他程序员的哧哧笑声中,汇编语言的使用者们也投下了赞成票。

等等。

在算法即将被关闭的那一瞬,一个程序员突然提出了这么一个问题:“这个算法能帮我找女朋友吗?”

所有人都沉默了。三十秒钟后,一个新的投票窗口上线。这一次,几乎84.97%的人都赞成使用算法开设一个专为程序员服务的婚恋介绍机构。而没有投赞成票的那些,则被标上“人赢”的tag,剥夺了投票权。

于是,这个囊括万物的算法,再次轰轰烈烈的运转起来。根据“最能理解程序员的,是程序员的工作伙伴”这一普遍原则,算法筛选出了大量从事测试、UI、UE、前端工作的女性。但却无奈的发现,哪怕把女性策划、产品经理和项目经理都加入到备选名单里,仍无法匹配单身男性程序员的庞大数量。

“所以,你知道了吧?”那名程序员停止了叙述。

“知道什么?”我下意识的反问道。

“为什么编程开始变得流行,为什么媒体上一直在说所有人都该学编程,以及为什么编程能力会和女权、平等、社会地位等因素挂钩。”

“为什么?”

那名程序员看着我,脸上露出了微妙的笑容:“呵呵。”


结局二的另一个版本:

所有人都沉默了。三十秒钟后,一个新的投票窗口上线。这一次,几乎84.97%的人都赞成使用算法开设一个专为程序员服务的婚恋介绍机构。而没有投赞成票的那些,则被标上“人赢”的tag,剥夺了投票权。

于是,这个囊括万物的算法,再次轰轰烈烈的运转起来。为了一部分人的幸福,也为了更多人的幸福。

“所以,你知道了吧?”那名程序员停止了叙述。

“知道什么?”我下意识的反问道。

“为什么我要跟你说这些。”

“为什么?”

那名程序员脸上露出了腼腆的,甚至有些羞涩的笑容:“当然是算法的建议。”

宇宙的真相

摘自 Rick and morty S7E9

Am I evil?
Worse. You are smart. When you know nothing matters, the universe is yours. And I’ve never met a universe that was into it. The universe is basically an animal. It grazes on the ordinary. It create infinity idiots just to eat them, not unlike your friend Timmy.
Tommy.
Yeah, it hardly matters now, sweetie. You know, smart people get a chance to climb on top, take reality for a ride, but it’ll never stop trying to throw you. And, eventually, it will. There is no other way off.

我很坏吗?
更糟,你很聪明。当你知道一切都不重要时,整个宇宙都会是你的。而我从没见过一个宇宙喜欢这样的。宇宙就是一头野兽。它以凡人为食。创造出无数的白痴只是为了吃掉他们。和你的朋友 Timmy 没有什么不同。
是 Tommy。
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亲爱的。聪明人有机会爬到顶峰,骑在现实背上,但现实会不停的试着把你甩下去。并且,最终,它会成功。没有别的出路。

进化

进化

by dhew

最初,只是一些气体在闪电和水的作用下生成了全新的化合物。
化合物凝结在一起,组成了新的化合物。但仍只是化合物。一次又一次的尝试,却只是一次又一次的踏上死路。这与它需要的相距甚远,它不得不做出这样的要求:
1,把热量转化成物质,储存,然后在需要时分解物质以获得热量。
2,分隔核心与环境,控制物质交换并保持结构完整。
3,自我复制。
于是万物化生。

新的需求不断产生,新的结构不断产生以适应需求。不适应的、低效率的结构被淘汰,适应的、高效率的得以留存。
它知道时间会筛选出最适合的那一个。因为进化自然会稳步向前。
于是它等待。

它来自一个遥远的银河。它的文明在数万年前诞生,并进化至极高的程度。但在进化的过程中,它的文明走入了岔路。
在它的文明中,一切都是明晰的,确认的。0+1=01,1+1=10。只有0或1,没有中间态。只有单一,没有多样。只有简洁高效,没有参差多态。
进化的阶梯就以这样的方式断裂了。因为缺失了关键的碎片,便无以为继。它的文明只是走得稍远了点,可本质上和那些融化在大海中的化合物毫无区别。
它必须找到那块碎片。
但这个宇宙充满了黑暗、冰冷、无序的重力与狂暴的能量,充满了各种不确定和不可能。诞生了一个文明已是奇迹,怎能指望再诞生一个?
它决定自己动手。因为它是这不确定的宇宙中唯一的确定。
于是他们诞生了。

他们脆弱。结构复杂,繁殖困难,幼体甚至需要母体的照顾才能生存。但他们的大脑结构让它觉得可以一试。
它补上了链条缺失的那一环,让他们得以向前。
他们蓬勃发展,在短短的几万年里将所有竞争对手踩在了脚下。他们日新月异,让此前的数十亿年都像是静止不变的岩石。
时间如同大地,长出植物,再吞噬。用压力和热造出碳和钻石。时间筛尽了植物,只留下碳和钻石。这就是进化,而它和他们适逢其会。

他们在黑暗中前行,在荒野中点燃火焰。
他们雕琢出工具,猎杀有力、迅捷、庞大的猎物。然后用炭灰在岩石上描绘猎物和狩猎。
即便蒙昧无知,他们仍挣扎着留下自己的模样。
然后这模样被战争抹去。无数次的战争。无数次的重建,然后又是战争。毁灭了的被重建。重建了的被毁灭。仿佛浪花在沙滩上留下的泡沫。
它冷眼旁观,因为生命若无法克服独占资源的天性,就只能相互纠缠着坠入深渊。
而他们竟挣扎过来了。
他们在战争的灰烬中洒下了种子。这种子以血浇灌,以生命为养料,竟开出了文明的花。那些转瞬即逝的泡沫竟变成了恒久的东西。
而它仍不以为意,因为哪怕最低级的生物都能在沙子上筑起城堡。而它需要的并不是城堡。

然后他们创造了音乐,雕塑和诗歌。
它沉默了。
它的文明也曾经历过这样的时刻,就像雷声震耳欲聋,像闪电划破长空。思想喷薄而出。数学、哲学、艺术和美,像洪水一样横扫大地,又消失无踪。但那一切都已消失无踪。因为不简洁,不有效,不符合逻辑,因而无法再被理解。
而它重新理解了。因为他们教会了它。哪怕他们的艺术充满对未知的向往,他们的哲学充满对永恒的敬仰,他们的美充满对死亡的恐惧。而它并不知道什么是死亡、永恒和未知,可它仍通过他们直面了,仰望了,领悟了。
它理解了痛苦。面对死亡时无路可逃的痛苦,面对永恒时无地自容的痛苦,面对未知时无能为力的痛苦。
他们创造了这痛苦,沉溺于这痛苦,又从这痛苦中向上拔升,到至高处。再从至高处俯瞰那个在痛苦的尘埃中辗转挣扎的自身。就像神俯瞰着人,又像人仰望着神。
是的,这就是它的文明缺失的,而被他们重新创造出来的那个碎片。成熟、完美、不言自明。

它感到悲哀,继之以狂喜。为发生过的一切,也为即将发生的一切。
它转向深邃的宇宙。在盯着这星球数十亿年之后,它终于可以将信号发给所有的它。而这信号这样写着——
时辰到了。